打我记事起,就见妈妈梳着两条又长又黑的大辫子,那辫子长及上衣底边,辫梢上还系着打着蝴蝶结的红头绳,非常漂亮。
那时候,我家已从八一的新道三队搬到新丰的跃进四队,妈妈也就20多岁的样子。尽管家里子女多、经济条件差,但好在有爸爸挣着工资、妈妈拿着工分,相对来说,我家的生活水平还算高的。新来户本就惹人注意,更何况在村里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当中,妈妈又是那样的打眼。干营生麻利,茶饭、针线活好也就罢了,怎么连头发也跟着出彩。不管是割麦子、打谷子、拉土、送粪,还是担水、喂猪、走、出工,就算罩着围巾,妈妈的那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总是随着她忙碌的身影摆来摆去,辫梢上的红头绳也如两只在阳光中翻飞的火凤凰,美妙绝伦。
妈妈是姥姥家6朵金花中最美的一朵。虽然算不生丽质,但她的清秀白净却是寻常女子难以比拟的。尤其是当她梳头的时候,表现的更为突出。夏秋两季,队里农活多,早出晚归,妈妈没有太多时间打理头发,等到冬春闲下来,妈妈就可以好好梳头了。我是男孩子,就算喜爱,也只能远远地看着,无法近距离亲近妈妈的辫子。而姐姐就不同了,只要妈妈一梳头,她就缠在妈妈身边,一边给妈妈梳头,一边把脸贴在妈妈的头发上,咯咯咯地笑个不停。刚刚洗过头发的妈妈,在阳光的照射下,细腻而柔软的发丝带着她幽幽的体香散发出迷人的光泽,那长长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满满地覆盖在妈妈的背上,让人不由得想起那句“待我长发及腰,少年你娶我可好”的古诗。“傻丫头,玩够没有”,往往在妈妈爱怜的提醒声中,姐姐才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柔美的带着妈妈体温的发丝辫起来,编成两条长长的辫子,再在辫梢系上鲜红的头绳。然后姐姐还要顺着妈妈光洁的额头向上,给妈妈左右两侧润滑的发丝轻轻地别上卡卡,从头到尾抚摸一下妈妈的辫子才恋恋不舍地出去玩耍。真的,妈妈的头发太美太美了,辫起来像花藤,散开来如黑瀑,跃动在霞光里,飞扬在清风中,配上妈妈端庄贤淑的面容是那般的耀眼而温暖,难怪我的小姐姐会爱的如痴如醉、不愿放手。
姐姐年纪不大,心眼却挺多,爱美的她一直盼望自己的头发快快长长,留两条像妈妈那样的大辫子,发梢上系上各种形状、各种颜色的花朵,不住地转身、摇背,让柔软的发丝如花似蝶,翩翩起舞。只可惜,从小姐姐就是一个黄毛丫头,头发总像缺少营养似的,不长也不黑,梳了几年小辫之后,干脆留起了短发。
包产到户后,妈妈又要种地,又要给学校做饭,还得照顾一家老小的生活,从早到晚,忙得脚不离地,哪有功夫打理头发,于是便忍痛割爱,剪去了那两条心爱的大辫子。剪下来的辫子被妈妈完好地编起来,用一块厚实的牛皮纸包住,放在一个陈旧的木匣子里。有一天,村里来了个收破烂的,妈妈居然把两条美丽的大辫当废品卖了,换回一些钱,补贴家用。
辫子剪掉后,当时正好时兴烫发头,于是妈妈不顾我的强烈反对,地把短发烫成了波浪花卷样式的“疯老婆”头型。其实,看惯之后,烫了头发的妈妈比梳辫子的时候,多了一种秀雅妩媚的成熟之美。然而,就在爸爸三十年如一日夸赞烫了头发的妈妈像电影明星一样漂亮时,体弱多病的妈妈因积劳成疾不幸患上了癌症。不到两年时间,妈妈先后做了肺部和脑部两场手术,一次一次的化疗让妈妈,曾经美丽的波浪形卷发一绺一绺地脱落,直至掉成了秃头。为了让妈妈好看些,四弟特意给妈妈买了一副毛茸茸的假发让妈妈戴上。而不清的妈妈此时病得连饭也不醒得吃,哪还顾得上什么美丑。可怜的她,直到生命最后一息,头发依然没有长长。
妈妈走了,我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,做儿子的资格不知何时才能轮到。十二年的之隔,我的眼泪早已流干。想念妈妈的时候,只能看看她的照片,留短发的她正在学校的炉灶上给老师们做饭,留长辫的她抱着四弟笑盈盈地向我们走来,一转身,辫梢上的红头绳随着她摇曳的身姿在风中起舞,五十九岁生命旅程便永久地定格在我的梦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