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中国消费市场的壮大,中国已成为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最不容忽略的市场之一。对于时尚品牌、奢侈品牌来说更是如此,如何讨好中国消费者是各大品牌的共同议题。不过,“讨好”变“得罪”屡屡发生,2019年至今就发生了几起。
先是元旦刚过,英国知名品牌Burberry邀请摄影师Ethan James Green专门为中国消费者量身打造了一套主题为“摩登新禧”的新年广告片,还请来赵薇、周冬雨出镜。结果其灰暗、低沉、冰冷的格调让网友大呼“怪异、恐怖、吊诡”。
2月中旬,西班牙知名品牌ZARA发布彩妆产品宣传,其中中国模特脸上的雀斑在微博上引发“辱华”讨论。据此Zara的回应是,“审美不同”,模特淡妆出镜,图片未经PS。就此网友分成两派,各执己见,有人认为这是抛弃了失真的滤镜美颜,模特美得有个性,有人认为是对亚洲脸孔的刻板印象,所谓的“高级脸”其实是“高级黑”。
ZARA风波渐渐平息,时尚《VOGUE》(美国版)又掀起争议。社交网站上分享了一张中国模特照片,模特眼距较宽,细眉窄眼,五官相较扁平。配文介绍模特出生于上海,现在在伦敦上学。照片一出,网友的评论又炸了……
《VOGUE》(美国版)引发争议的照片。配文称:“作为模特,高其蓁外貌独特。她是上海人,在伦敦学习设计专业,在学校食堂吃饭时,被一家标榜反传统审美的名为Anti的时尚机构摄影师发掘,从而促成了这次拍摄。模特本人说,‘我在搬到伦敦前,从未想过当模特。’”
在时尚品牌或时尚看来,它们在广告或者社交网络上推出的面孔“挑战了美和容貌的标准”,代表了审美的多样化;但在部分中国网友看来,它们眼中的美不过是对亚洲人的刻板印象,有亚裔甚至“辱华”之嫌。
牙缝模特(gap-toothed models)的代表人物Lara Stone。时尚界曾经追求“完美面孔”,但后来渐渐流行“缺陷美”。
在ZARA风波之后,《中国青年报》刊登的一则评论指出,“辱华”概念不应,文章认为,“对于那些真正的辱华者,广大爱国的中国人,必将令他们付出代价,但与此同时,我们决不能‘辱华’概念,以捕风捉影的方式到处乱扣帽子。这样的做法,只会让遭到污染,而这将会是整个社会的共同损失。”
诚哉此言。不过也应该看到,网友之所以对时尚品牌的某些举动高度,根本上还是源于其之前曾涉种种显性或隐性的对华歧视。
像去年底闹得沸沸扬扬的意大利品牌D&G“辱华”风波。当然,像D&G这样的案例可以说是极个别(毕竟没有哪几个品牌到既想得罪中国人民还想从中国市场分一杯羹),但刻板成见和隐性歧视却始终存在。
这多少有赛义德(Edward Said)所说的“东方主义”,“东方主义是所有的对东方了解之后的沉淀:它的、、畸形心态、不准确的习惯,以及它的落后”。
时尚品牌青睐的东方符号,大多是看来落后、病态、畸形的。比如2015年大都会博物馆“中国:镜花水月”(China: 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)所呈现的中国元素,集纳了对中国的幻想史,而幻想的主题完全符合赛义德东方学的定义,《纽约时报》艺术评论家霍兰德·科特(Holland Cotter)的一针见血,“陈腐的刻板印象阴魂不散;艺术被贬抑为时尚摄影中的道具”。
时至今日,不仅是时尚品牌乃至社会的许多普通,对中国停留在“落后”“”“颓靡”等刻板印象中并放置于链的底端,但他们始终没有检讨——就像霍兰德·科特写道的,“在帝国主义兴起的十九世纪,欧洲愈发欲求占有。中国被视为可大肆剥削的肥水肥田。当中国起而抗之,其流行形象便有所改变。曾一度被视为童话仙境的中国摇身一变成为蛮族、异教及重症者(殊不知鸦片实由英国从印度进口强销中国)的化外之地。美国也对中国移民抱持怀疑与轻蔑的态度,将之拒门外。”
剥削东方的历史被轻描淡写,而被剥削后落后的东方反倒成了一种“原罪”。这种傲慢与,本质上是冷漠,它也极易演变为。这种在D&G辱华风波中就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也因此,我们可以理解某些网友对于时尚品牌某些举动的高度,这或许只会出于一种很朴素很真诚的民族情感。
固然不应遗忘历史,但如果怀揣,成为极端民族主义者,人家一点你就炸,显然也不是的态度。对于过去的历史,作为共同体的社会固然负有责任,但我们也不可将责任具体化到某一个品牌身上——就比如意大利曾经是“八国联军”中的一员,所以意大利品牌要抵制。这种泛化的情绪尤其需要。
不妨搁置那些庞大的争议,就事论事讨论时尚界——尤其是那些能够引领时尚风潮的品牌对模特的选取上:为何它们认为美的,我们会认为是和歧视?是否因为我们对美的认知不够多元?
时尚品牌往往是奢侈品,而奢侈品之所以为奢侈品,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它具备某种艺术属性。奢侈品的英文词源Luxury(奢侈),源于拉丁语的“光”(Lux),引申为“超乎寻常的创造力”,换句话说,奢侈品不仅是某种昂贵的、稀缺的,它同时可能是带有创造力的东西。回顾大多数奢侈品牌的发家史,大多是因为其独特、稀缺、精湛、标新立异的风格引发欧洲皇室的青睐,再由皇室民间。
而在一个以物品堆积的消费社会里,时尚品和奢侈品的悖论是——它既是一种商品,它又在突破消费社会商品机械复制、千篇一律、高度同质化的无聊和无趣,时尚品和奢侈品的稀缺、非日常、赏心悦目、艺术灵光让无数消费者为之痴狂,仿佛它们可以标榜个性、重塑,将从平庸的日常出来。
因此,我曾看到有人曾如此热情洋溢地奢侈品的艺术冲击力:“我们在对奢侈品的瞬间打量中,隐藏在符号意义之下的物品自身所具有的形式美感,开始打破心物之间的阻隔,物品本身的形式美感或感性力量开始凸显,物不再只是象征身份、地位、财富与,而是在感性与形式相遇的瞬间,奢侈品的感性力量得以凸显,也就是对感性瞬间主体性的肯定。”
也许你不想承认,但事实便是如此——时尚品和奢侈品标新立异、稀缺、独特等艺术属性,让它具备引领时尚、引领潮流,拓宽美的边界、丰富美的形式等功能。这也是为什么四大时装周过后,可能整个服装市场的潮流就会改变。
同样的道理,我们认为“丑”的,但时尚品牌认为这是“美”的,也许存在这样的可能性:它让我们看到我们曾忽略的美,原来我们认为不符合我们审美习惯的“丑”的东西,其实也具备如此有个性的一面。
就比如所谓的“高级脸”的说法。按照网络上的解释,“高级脸”的脸型一般有以下特点:眼距偏宽、眼睛偏长、眼睛留白、颧骨偏高、嘴唇偏厚、下颌。而“高级脸”这个词的出现与流行,与某些东方面孔在时尚领域的走红有关(比如吕燕等)。二者之间的审美差距,不得不让网友发明“高级脸”的称呼来形容这些模特。即便现在依旧有很多人说“什么高级脸,那就是丑”,但的确也有不少人渐渐接受了“高级脸”,并发现这样的脸型具有它美的一面。
在我看来,“高级脸”这一说法出现并流行的意义,不在于它证明某些脸型是否真的“高级”,而在于它在松动我们对于美的某种刻板的、的、规范化的认知,它让我们发现:哦,原来美还可以有这么一面——无论我们是否接受。对美怀持更宽容、更多元的认知,不仅有助于打破“以貌取人”的惯常窠臼,也有助于让我们发现更为丰富多元的世界。
也许有读者还记得全安琪,她是当选2016年美国密歇根州小姐的华裔女孩。这次“密歇根小姐”的比赛规则是:才艺表演占35%,生活服饰和泳装展示占比15%,晚礼服展示占25%,个人面试占15%,台上问答占5%。当全安琪获的照片传到国内时,被网友几乎一边倒地她的“丑”——高颧骨、大嘴巴、小麦肤色、高大健壮的身材、不拘小节的露齿大笑……
在网友看来,选美,当然是选外表美,而非才艺、谈吐、内在、价值观的美,所以他们看不到全安琪的性格魅力,看不到她的古典钢琴造诣,看不到她是创意研究学院的学霸,看不到她致力于投入公益事业当中。
当我们纠结于时尚品牌和时尚广告中的女性是否有雀斑、眼间距宽不宽等问题时,我们是否在不知不觉间将“女性客体化”了,仿佛她们的价值就等于她们的容貌,一个我们认为“丑”的人就不配登上时尚?但女性除了皮囊外,她们更多值得珍视的价值,其实在于皮囊之外。
因此,对于女性的外表美,我赞同的是学者李银河的看法:“美的个体化、多元化和化,即由每个人自己来做出在美的问题上的选择。一个人既可以选择瘦,也可以选择胖;既可以选择按某种社会尺度看属于‘美’的形象(比如34-25-34英寸的身材),也可以选择按这种尺度属于‘不美’的个人形象。这才是最、最少压抑的做法。如果一个社会能够允许这种选择,它将是一个使每一个生活在其中的人都感到、轻松和愉悦的社会。”
或许很多人没有意识到,当他们涌到ZARA、《VOGUE》社交网络下模特“丑”时,无形中已经在一种美的尺度要求和其他女性了,那些有雀斑的、那些眼距宽的女性,该如何自处?
对于时尚品牌和时尚等能够引领风尚的“”,我真正的是:它们虽然拓宽了美的边界,但是否会过犹不及,在拓宽的同时局限了美?就比如它们喜欢“高级脸”,总是使用有着“高级脸”的模特,结果真的使得“高级脸”成为唯一“高级”的美?这时美的链又出现了,美的标准又在单一化了。
而无论是时尚品牌还是时尚,都正出这样的倾向:它们在多元化美的同时,又不约而同地使美单一化。关键字 :我要反馈新浪新闻号带金字旁的女孩名字